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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血泊(2/3)

陆绮缓缓说道:“当然,对于幼年的你而言,这已是百年前的往事,你的家族欣欣向荣,每逢大祭之日,还会受王族之邀献上傩舞。

我血洗家族的那天,天降大雪,你们正在排演今年的大傩戏,血在狰狞的傩面里化开,在急促的鼓声里溅开,将这祭祀之舞变成了一场活祭。

你的父亲跪在我面前,磕得头破血流,他细数了几十年的罪孽,也没弄清楚我到底是谁,他当然弄不清楚,那可是一百年前的事啊… 所以,封花,你明白了吗?

在这个世界上,你就是那个最懂我的人。”

封花哑口无言。

她一直以为的自己的过去,原来属于陆绮。

她当然懂那份恨意,无数个夜晚,她都会梦见姨娘刺耳的笑,梦见那日的严寒和择万物而噬的涛声,仇恨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,从未熄灭,她想,总有一日,这份罪孽会以血清洗。

可这一切原来与她无关,她反而是那个家族的大小姐。

她生来美丽,修长的双腿更是为舞蹈而生,家族对她寄予厚望,认为她会将这古老的傩戏发扬光大。

这也是陆绮斩断她腿的原因。

此刻。

封花真正读懂了陆绮的笑。

——她们明明是血海深仇的死敌,可偏偏在这一刻,她们打破一切隔阂,心与心贯通。

封花厌恶这样的感觉。

却无法摆脱。

命运的纺锤不曾停歇,已将她们的骨肉纺织在了一起。

可是,陆绮为什么要等上足足一百年才来呢?

她提刀出现时,当年害她的人早已成了冢中枯骨,她究竟是在向谁复仇?

封花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,可疼痛与疲惫阻断了她的思考,她失魂落魄,只轻声问: “这就是宿命么?”

“宿命?”

陆绮眼眸的凄色消失不见,她说:“最无趣的修士才喜欢终日谈论宿命,命运并不存在,相信命运的人大都只是想给一生的苦难寻个注解,于是甘愿匍匐在那个不存在之物的脚下。

许多大仙人喜欢宿命,喜欢的也不是宿命本身,而是那些充满宿命感的美。”

“…”

心灵相通不过刹那,封花很快捉摸不透眼前的女子,“你也不相信宿命么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那你修行是为了什么?”

封花分明记得,第一次握刀时,陆绮对她说,修行是为了打破宿命,原来,那只是激励她的言辞么?

“为了尊严。”

陆绮昂起头,双眸再度亮起点燃冰河般的火焰: “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被不同的欲望俘获着,小时候,我渴望每天都有饱饭;长大些,我希望有一个安宁的修行之地,不被打扰;道法小成,我开始争强好胜,想要击败一切可以击败的人,想要至高无上的权与力。

但归根结底,我要的都是尊严,我要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,不对任何人奴颜卑恭,不受任何人摆布差遣,天不可拦我,地不可收我,我要走怎样的路,也只能由我自己决定!”

这些话不知道积压在她心头多久,这是她第一次坦露心迹,她红唇微微颤抖,多年静养的仙姿竟都有些失态: “不仅如此,我还要勘破一切真相,拂散一切谜云,这便是闻道!

我辈修道之人,无论善恶,都该有闻道之欲,闻道之后,死有何憾?”

封花一时无言。

良久。

“原来你是这样想的。”

封花凄然一笑,她的恨不会因为陆绮高远的理想而消解,相反,随着她袒露心扉,这份恨反而更有迹可循: “这些虚无缥缈的崇高念想,反而给足了你行恶的理由,你以此来问心无愧,实是自欺欺人。”

“问心无愧?

惭愧是稚童的病症,我已经九十多年不曾有过。”

陆绮平静地说:“终有一日,我会成为真正的仙子,温柔、善良、圣洁,我会领受世人的爱戴与赞美,会成为西景国的荣耀。

今日与你们讲这么多,只是寂寞作祟,我已经好久没有真正与人说过话了。”

“…”

封花心力交瘁,不知该问什么。

苏真依旧搀扶着她,他能感觉封花的身体正在变冷。

“余月,我刚刚说了,我很喜欢你,只是可惜…”

陆绮垂目看着那块斑点如雪的溪石,叹声轻柔:“可惜,你偏偏是个万中无一的太巫身,你让我分不清,你这样的怪胎,究竟是收为弟子更值得,还是锻成兵器更值得了。”

“让我做你弟子吧。”

苏真说。

“哦?”

陆绮有些惊讶,以为他要求饶。

“我是怪胎,你是贱货,我们很合得来啊。”

苏真冷笑。

陆绮也笑了,花枝乱颤,她挑起苏真的下颌,说:“妹妹的嘴巴倒是甜呢,让我尝尝?”

苏真可享不了这样的“艳福”

,陆绮的挑逗彻底点燃了他压抑心头的火,苏真什么也没想,一拳对着陆绮砸去。

可惜这不是电影,屈辱与绝境里,愤怒的拳头没能觉醒出匪夷所思的威力,他竭尽全力的挥击被陆绮轻而易举地接住,甚至轻浮地把玩起来。

封花也生出求死之心,她单足跃起,自毁般朝着陆绮撞去。

陆绮的确受了重伤,实力大不如前,可对付一个饱受酷刑的残疾少女,依旧轻而易举。

她抬手按住了封花的天灵盖,轻轻一推。

封花摔了出去,滚入血水里。

封花用肩膀支撑着身体离开地面,再抬起头时,她的口中多一柄长刀,她紧紧咬着刀柄,眼睛在暗处发出幽碧的光。

她猛地跃起,拖着雪色的刀影斩向陆绮。

就像穷途末路的幼狼,衔刀向猎人发起最后的搏杀。

这一刀却全无杀意,仿佛斩的是封花自己的命。

陆绮却正视起来。

她推开苏真,双手在空中相合。

嗡—— 陆绮双手合十,如虔诚的拜佛者,亦如菩萨本身。

她的掌心中,鲜血渗开,却无比精准地夹着封花的刀。

封花的身影悬在空中,四肢无力低垂,反倒像是被刀挑起的人偶。

被推开的苏真重新爬起时,只看到了从空中摔回来的少女,和那柄接踵而至的长刀。

刀随着封花一同坠落,不偏不倚指着她的心口,一旦少女落地,这柄刀也将贯穿她的身体。

苏真惊惶起身,飞扑过去,猛地抓住了刀刃。

刀锋锐利,割破手掌,直达骨头。

宛若雷电劈落,苏真整个手臂乃至身体都在发抖,他紧握刀身,将它从封花身前挪开,随后另一只手搭住刀柄,转身踏步,怒吼着斩向陆绮。

这一刀注定徒劳无功,但他不要屈辱而活,更不想屈辱而死!

这是陆绮口中的尊严。

陆绮静静注视着他。

她没有任何动作,仿佛向她逼来的不是一把刀,而是一缕风。

然后,苏真真的感受到了风。

从身后吹来的风。

风中还夹杂着雪,雪花好似云中降临的蝴蝶,它是万物的死神,将凋零带至人间。

脚步声在后方响起。

很轻,很快,像蜻蜓点水。

一缕细长的刀光追上了苏真,从他眼角划过,刺入了他握刀的手。

剧痛打断了他的招式,长刀坠地的同时,他的脖颈也被人掐住,压在了地上。

痛觉撕心裂肺。

少年冷汗如瀑。

‘陆绮还有帮手?

’ 这是他唯一闪过的念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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